1、《金蔷薇》(前苏联)康·巴乌斯托夫斯基 著
这本书也许是我读过的最早的文学与心灵的书,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出版,翻译者是李时。书的版权页上标着“内部发行”的字样,是我高中时购自北京西单的一家早已消失的书店。那个时候国外的文学名著刚刚重新进入国内,我像一个天生的文学饿鬼,如饥似渴地阅读,常常感觉消化不良。而这本书的出现,就像是一剂酵母,使我那些生吞活剥的精神营养得以吸收。
书的副题是“关于作家劳动的札记”,它记录了作家的创作经验,尤以深情质朴的爱意表达了文学与人类以及大千世界的关联。在巴乌斯托夫斯基看来,文学的产生如同“金蔷薇”的制作过程一样,漫长而且寂寞。作者借助衰老、贫穷的清洁工对少女苏珊娜的爱的故事,比喻作家对文学的虔诚,“恰如这个老清洁工的金蔷薇是为了预祝苏珊娜幸福而做的一样,我们的作品是为了预祝大地的美丽,为幸福、欢乐、自由而战斗的号召,人类心胸的开阔以及理智的力量战胜黑暗,如同永世不设的太阳一般光辉灿烂。”书中写道:“创作过程和自然界的春天相似。虽然阳光的温暖是不变的,但它能消融残雪,使空气、泥土和树木温暖。大地上充满了喧嚣声、汩汩声、水滴和雪水的潺潺声……”
这本外表简陋内容美妙的书,注定了我一生与文学的不解之缘,加深了我对俄罗斯文学的偏爱,坚定了我对文学的幻想、执著和无悔,即使它最终让我一无所获,如同那个衰老、贫穷而又让世人无法理解的清洁工。
90年代《金蔷薇》有了新的译本,名字改为《金玫瑰》,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,戴骢译。或许是对原来书名的留恋,改成“玫瑰”后我心理上总是不大接受,虽然两者同属于蔷薇科,但“玫瑰”一词在视觉和想象上显得过于华丽和浪漫,似乎与原著者的寓意不大吻合。当然,新译本增加了一些原来被删除的部分,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。
2、《小说面面观》(英国)福斯特 著,花城出版社1981年出版
这本书与《金蔷薇》有相同命运,也标有“内部发行”的字样,不同的是它连翻译者的名字都没有。
我一直认为这是我看过的关于小说的最有价值的一本书。可惜一直以来国内更多关注的是书中有关“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”的讨论,而忽略了最重要部分,即“预言”。福斯特写道:“预言小说家的话题大而无垠,包容宇宙或一切放之四海皆准之事,但是他并不一定要‘说’出来;他意欲高歌,但是其歌声在小说殿堂中出现总给我们一种格格不入的惊愕之感。”他列举了《亚当·贝德》、《卡拉玛卓夫兄弟》、《呼啸山庄》和《恋爱中的女人》等众多小说,指出预言其实就是一种“声调”,它可以暗示任何与人情世故有关的“信仰”,或者仅是一种人们对某种力量所表现的热切的“爱憎之情”。它仿佛是用文字唱出的歌声,无形无息,却又无时无处不在,它超越经验甚至作品本身之上,潜伏在我们心灵之内的预定区域,只有伟大的叙述和阅读才能唤醒它的来临。这就是一种“延展”,“延展到预言的起步之点,延展到我们人类全体伫立的湖边。”它让我们合上书后,也能有一种“满目疮痍”的激荡、悲悯和人性的通体透明。
《小说面面观》给了我一双挑剔而又谦虚的文学之眼,使我在阅读小说的时候,常常寻找、分辨和倾听这样一种歌声。
后来我知道,这个没有翻译署名的版本好象是台湾的译本,翻译者是苏秉文。1990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《小说美学经典三种》采用了方土人的译本,但是这个译本在关键词和语句的翻译上感觉不如前者富有想像力,抑或是参考了前者,有特意与前者划清界限之虑?
3、《卡拉玛卓夫兄弟》(俄罗斯)陀思妥耶夫斯基 著
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后一部小说,集中了作家一生“全部最珍贵的思想”(见格罗斯曼《陀思妥耶夫斯基传记》),也正是这部小说耗尽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有的精力,使他不到60岁的时候便走完了人生之路。
与他另一部小说《罪与罚》类似,小说也起因于一桩谋杀案,不同的是死者是父亲,因此有人说这是“轼父神话”的文学样本。但是我以为,小说更多的是发掘人类心中的善与恶的成分以及所面对的困境。正如书中人物米卡所说:“上帝和恶魔为统治权而斗争着,战场是人的内心。” 米卡被控谋杀亲父,而实际上他只在精神上希望父亲死而非实际上杀了父亲。当他在法院的椅子上睡了一觉,并且做了一个奇怪的梦:广袤寒冷的俄罗斯大地上,一群饥饿的村妇怀抱着哭泣的婴儿。他天真甚至愚蠢地发出一连串的质问:为什么那些穷苦的母亲会站在这儿?为什么娃娃要哭?为什么他们不互相拥抱亲吻?为什么他们不快快乐乐地歌唱?当他满目泪水地醒来时,发现自己头下被人放了一个枕头,他像孩童一样欢欣而又充满了感激,并决定在认罪书上签字。一个梦、一个枕头竟然能如此激荡和感化一个人,使其有一种再生之感。这就是福斯特所崇尚的“预言性”,它生于世俗众生又超越世俗众生。正如一位圣哲的所说:“上帝存在于灵魂之中而灵魂也存在与上帝之中。”一部真正伟大的小说,两者不可或缺。
《卡拉玛卓夫兄弟》让我知道了作家写作应该达到的境界和高度。也让我曾经的作家梦得以休眠。有了这样一座文学和思想的高山,如果我们无法超越它,那我们还需要写作干什么?那些今天依然以写作为生的人,面对他应该永远感到谦卑或羞愧。
《卡拉玛卓夫兄弟》的翻译版本很多,估计不下10种,但多数是早期译本的改写甚至抄译,不足为信。我读的是最早的版本,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出版,耿济之译。而由荣如德翻译,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译本,应该也是权威的版本之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