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早上醒来,James Simons(西蒙斯)辞世的消息刷屏了。多数人知道他,是因为他的财富和量化对冲基金公司-文艺复兴。但他更值得为人纪念的身份,则是数学家和慈善家。
西蒙斯1938年生于麻省,毕业于MIT,在UC Berkeley获得博士学位。曾任职于MIT, Harvard,后来在SBU(Stony Brook University,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)担任了数学系主任。此后他跨行到了金融界,开创了传奇式的文艺复兴对冲基金。
西蒙斯作为数学家,最大的成就是他与陈省身共同提出的Chern-Simons Theory,这一理论在低维拓扑学、量子场理论和弦理论中有着广泛的应用。
下图就是据说是流体冲击情景下的Chern-Simons Form随曲面三维位置和极坐标位置变化的示意图(根据鹿鹿数模@知乎提供的代码绘制),因为觉得很美,根据西蒙斯的“指导原则”:“be guided by beauty”,就把这个图贴上来。
西蒙斯很早就有做生意的兴趣。在26岁时,因为背上债务,不得不委身于军方,帮助他们破译密码。这项工作对他来说十分轻松,但报酬却很高。不过,由于他毫不避讳地坚持反战,这与他上司的上司的立场截然相反,最终被解雇。
随后他进入石溪分校,担任了数学系主任。这项工作中,最重要的任务可能就是挖角。可能是因为之前一直有做生意的历练,他在这一任务中如鱼得水,囊括了大量人才,一度导致同州的康纳尔大学向州长抗议。最终,经他的努力,石溪分校数学系终于从一文不名发展到有20多位数学家、成为世界顶尖的几何学研究中心之一。这也为他后来成功创办文艺复兴打下了人才基础。
不过,伯乐也有相不中马的时候。他在石溪最大的损失,就是没能发掘出当时还在担任助教的丘成桐,也就是最近因为在华中科技大学的一个演讲,受到项立刚等等“专家”攻击的数学巨搫。不过,西蒙斯一直跟华人科学家很有缘分。下图是他与杨振宁、陈省身的合影:
虽然在平凡之辈看来,西蒙斯是天纵英才,但也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。在试图证明某些有几何定义的数字(比如 p i pi pi,几乎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无理数这一猜想时,遇到了挫折,让他变得灰心丧气甚至有点绝望,并最终将他推向了金融界。
1978年,西蒙斯成立投资公司并专职做交易。
对于他的离职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。他的父亲说他放弃终身教职是犯了一个错误,他更愿意别人问起儿子的工作时,能够回答说是“数学家”而不是“企业家”。大部分数学家认为以追求金钱为目的是不光彩的。他的同事沙利文认为,数学是神圣的,吉姆是认真的数学家,是可以解决最棘手问题的人。而康纳尔大学的卡莫纳则批评得更为尖锐,认为他是“把灵魂卖给了魔鬼”。
有这样一群“清高”的人作为土壤,这也许是他们基础学科得以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吧。
不过,对西蒙斯来说,亦师亦友的陈省身对他离职的看法,则更耐人寻味。陈省身说,你又不是希尔伯特式的人物,转就转呗,反正数学界也不会损失什么。
西蒙斯转型做投资也并非一翻风顺。直到1989年,他们的交易策略仍然是主观和量化相结合的。他回忆到,有时候你像个英雄一样赚钱,有时候又像个狗熊一样的赔了。后来,他们决定完全转向量化,并且放弃一切宏观指标。由此开始,文艺复兴,特别是旗下的大奖章基金,开始了自己的狂飙时代。
从1988年到2019年,西蒙斯的大奖章基金年化收益率为39%(费前收益率则是66%!)。与之对比,巴菲特1965年—2018年的年均净值增长率为21%、索罗斯旗下量子基金从1969年—2000年的年均收益是32%。
西蒙斯也在2019年,成为财富榜上排名第21位的人。
很多人很好奇大奖章为何如此厉害,它的成功密诀究竟是什么?这也许是个永远的迷,不过,我们也有一些解读这个秘诀的一些线索。
一是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(SEC)1988年批准了电子交易,这是实现高频交易的技术基础。
二是从西蒙斯挖人来看,他招了不少之前在IBM via voice项目组做语音识别的人,语音识别与股价涨跌一样,同样是一维的时间序列。因此,预测一维时间序列的波动(即趋势和反转)应该是有意义的。只不过,随着技术的发展,我们应该、也可以使用新的技术(比如神经网络)来预测一维时间序列的波动。
第三个线索则比较有意思。在国内如果我们要挖掘一家公司的秘密,有时候会去裁判文书网搜索。西蒙斯的公司也曾卷入过诉讼。在一起诉讼中,一些商业秘密不得不被批露。两名文艺复兴的前员工表示,文艺复兴公司开发了涉及互换交易的一种策略。他们在法庭文件中将其描述为“大规模骗局”,违反了SEC管理卖空的规定。彭博社曾对此作过报道,现在这篇报道还可以在这里读到。
这里我们不评价文艺复兴的做法是否真正违法。无论如何,规则有漏洞,那是规则的问题。在交易中,找到这些规则的、技术上的“漏洞”(或者交易机会),是高胜率策略的关键之一。
文艺复兴的另一个成功秘诀,可能是所谓的壁虎式交易法则:即交易要像壁虎一样,平时趴在墙上一动不动,蚊子一旦出现就迅速将其吃掉,然后恢复平静,等待下一个机会。不过,如何理解这个法则,不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解读了。
真正指引文艺复兴成功的因素,其实西蒙斯自己介绍过。秘诀就是围绕一些非常优秀的科学家来构建公司,这些科学家是经过相应考核的,公司独特的激励机制,也使得他们能一直跟公司在一起。这个激励机制的核心就是大奖章基金,它只对公司员工开放,而且每个人的薪资主要与整体的表现、而不是个人的表现相关。
如何复制这样一个团队,这可能不仅仅是令国内的机构感到困难的地方,甚至在全球都是这样。这才是文艺复兴真正的护城河,而这种领导力,西蒙斯从在石溪担任数学系主任时就开始构建了。
“不管我在做什么,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,”西蒙斯说,“我全神贯注于数学,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数学系的一员。我总是有一只脚在那个世界的外面。”
然而,当西蒙斯转身到投资界后,事情刚好反过来,他的一只脚,又踏回了数学界。
1996年,他的儿子保罗车祸遇难。2003年,小儿子尼古拉斯溺水身亡。西蒙斯选择以自己的方式逃避痛苦,开始潜心琢磨那些流传已久悬而未决的数学谜题。“那是避风港,是我心中一个安静的角落”。
2007年,他与苏利文发表了《微分形式普通上同调的公理特征》这篇论文,又杀回了数学界。
文艺复兴和高频量化赚了很多钱。西蒙斯也常常会被问起,高频交易究竟有何意义?每次西蒙斯都会回答,高频交易提供了流动性,使得价格发现更加有效,并且降低了做市商利润,从而使得总体交易成本下降。很难说西蒙斯自己对这个回答有多满意。
可以说,西蒙斯前半生是在追逐利润,后半生则是在追寻人生的意义。带着对人生意义的追寻,西蒙斯开启了慈善家的生涯。
西蒙斯于2004年创立了Math for America协会,旨在促进纽约市中学数学教师的招募。这可能跟他第一次放弃教职,转投军方项目有关。
他解释说,我们通常认为,我们的老师懂数学。你会说当然了。但是很让人吃惊的是,尤其是当你上了中学的时候,你会发现大部分的数学老师数学懂得却不多。其中一种回答就是如果他们真的懂这门学科,那他们可以带着同样多的知识去 Google,Goldman Sachs或者什么其他地方。所以我们必须使这个职位变得更加吸引人,这也就是说给他们发更高的工资,这也正是我们在纽约和几个其他城市通过我们的项目正在做的,给老师们更多的尊重,并提供更多的支持。
西蒙斯还大量捐赠以支持对基础科学的研究,捐赠超过了10亿美元。他提到,如果单从对基础科学的投资规模上讲,应该还没有一个基金的规模能够与我们相比。
2010年,他签署了一项协议,将把他所有的财富,捐给慈善事业。
西蒙斯对中国也有捐赠。清华捐有一栋专家公寓楼,就是他捐赠的,以“陈赛蒙斯”命名。
在西蒙斯逝去时,我想,他更希望被人作为数学家和慈善家被纪念,而不是企业家。这也是他父亲对他的期望。他做到了。
财富扩大了西蒙斯的影响力,数学和慈善则延长了他的生命。
这是西蒙斯在AMS演讲上给出的人生指南:
- Do something original
- Be guided by beauty
- Don’t give up easily
- Hope for good luck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