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爆炸吧知识

数学是火

他是飞蛾

多年以后，当冈熙哉站在桥本市的数学家纪念碑前，准会想起父亲请他吃面包片的那个遥远的夜晚。

当时，他们一家五口蜗居在邻居施舍租出的小库房里。

冈洁家三代同堂

在他的回忆中，这个被称为“家”的住处只铺有一层木板。

木板上趴着几张榻榻米，面目斑驳；全家人裹着过冬的被子也破烂不堪，裂缝里的棉絮如父亲的白发一般杂乱而突兀地逃了出来。

日本和歌山县桥本市的数学家纪念碑

屋外的风很大，但仍没能盖住库房里一家人的欢笑声，因为他们正在庆祝——庆祝作为一家之主的冈洁因“多变数函数论”研究获得学士院赏。

而庆祝的方式，仅仅是“共享”几片珍贵的烤面包。

冈洁

过后，有人问冈洁，他对于受赏有什么感想。

冈洁回答道：“种山芋的研究最苦了！”

因为对他来说，数学所带来的只有两个极端：

一个是数年如一日仅吃芋头叶充饥的凄凉苦涩；一个是追求真知、矢志不渝的学术自由......

出世

1901年4月19日，冈洁出生于日本和歌山县。

精神小伙冈洁

在多数数学名家的人生剧本中，主角们往往都是刚脱下纸尿裤便开始崭露头角、大秀天赋，而冈洁的早期人生却寡淡得索然无味。

小学时，冈洁因为贪玩在野外割伤了脚，休学一年后小考落选。

落选后，冈洁又努力一年，考上了和歌山县粉河中学，可上了初中的他还是甩不掉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。

每天上课前，冈洁一路过有地藏尊的路口，就用石头掷地藏——掷中了就去上课，掷不中就回宿舍，回去吃饭睡觉看闲书。

临考试前，冈洁就死记硬背书上的内容，考时急用，考后即忘，这知识就跟头皮屑一样无足轻重。

更离谱的是，一般人考试伤脑筋，冈洁考试伤肠胃。初三那会，有次冈洁背书背得太狠了，身体吃不消，一出考场直接扶着墙吐了。

上了高中，冈洁也没有“从良”，在同班一伙不良青年的教唆下，他学会了旷考、作弊，终日游走在被辞退的边缘。

都说少壮不努力，老来干快递（开个玩笑）。

若冈洁继续这样稀里糊涂地混日子，不出意外的话，他的人生仍会稳定地平庸下去：

毕一场差不多的业，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，娶一个差不多的老婆，当一辈子差不多先生。

但冈洁没有料到，他差不多的人生竟会在某一天，被某一道差不多的数学题改写。

那是在一场大学考试中，冈洁手握笔杆，冥思苦想了近一个半小时。

笔下的题目难度与趣味性齐飞，冈洁好似一汪秋水融于长天，沉浸其中无法自拔。

一番头脑风暴后，冈洁终于打开了思路，他惊奇地发现——这道题居然给他解出来了！

刹那间，他宛如浴缸中醍醐灌顶的阿基米德，忍不住欢呼雀跃、失声大喊：“我会了！我会了！”

老年冈洁与村口的二狗子

冈洁这一嗓子，引得考场里的所有人都对他驻目观望。

他这才反应过来，自觉脸红得发烫，便麻溜地写完卷子跑出了考场。之后，冈洁欣喜地逛了一下午公园，躺在长椅上酣睡到天黑。

对冈洁而言，这种不明所以的感觉或许就叫“一见钟情”——这大概是他在平平无奇的人间里，第一次发现了数学之美。

入世

在坠入数学爱河的第二年，冈洁便从物理系转到了数学系。

准备毕业考试的时候，他已经执迷到坚持用咖啡来提神的地步了，这也导致他入夜后依旧精神抖擞，只能靠安眠药来中和这份亢奋。

1925年，冈洁从京都大学毕业，直任京大理学部讲师，而后又赴法留学。

回国后，冈洁去了广岛大学任教，此时的他已经脱单了。

冈洁与妻子的黄昏照

身为一名大学教授，笔挺的西装、精致的领带和锃亮的皮鞋——这些冈洁统统都没有。

他的外套总是皱得像一张五毛纸币，领带也爱打不打，一年到头，脚上穿的始终只有一双雨胶靴，别人一调侃，他就说：“挺好的嘛这雨胶靴，橡胶底儿，走起路来不震脑壳。”

一位不愿意透露雨靴品牌的大学教授

上完课，回家路上，冈洁的脑壳不震了，思考起来更稳当了。

他总是走着走着，突然就蹲下来，捡起地上的石子、木棍等，忘我地演算数学算式。有时候人往地上一蹲就是两个钟，引得过往的路人一脸懵逼：这人怕是属蛤蟆的吧？

一直到1938年，37岁的冈洁裸辞了。

那时候，冈洁家里还有钱，他寻思着自个家底丰厚，咸鱼几年也不成问题：

“我这日子过得也不赖，何必再去教书、妨碍自己做研究呢？”

字幕纯属虚构

但天有不测风云，冈洁刚裸辞没多久，住宅就被日本政府征用为军用道路。

他被迫“净身出户”，为了继续养家糊口，只能变卖所有家当。

最后，冈洁全副身家“只剩一块墓石”，“楼去人空”的他写道：“故乡里，无屋，只吹秋风。”

好在是，冈洁的邻居不忍见他们受难，便把小库房租给了他，一家五口勉强挤了进去。

每天晚上，冈洁全家人都跑到外头捕捉萤火虫，然后放到后院的波斯菊丛底下、观赏取乐。

到了白天，冈洁则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画写写，把解析学上各式处理问题的方法仔仔细细地检查过。

但是萤火虫并不能下饭，冈洁也不是神笔马良，要想过好日子，他还得想法子挣钱。

于是，冈洁接了一份拔草的工作，每天都佝偻着腰、汗如雨下。

在芋田地里，冈洁手里在拔草，脑中却在种草——他始终没有停止思考，他的数学研究仍在脑海中冒芽。

一有新思路，冈洁就紧急摸鱼，用树枝或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，因此也没少挨雇主的骂。

但是，当上打工人的冈洁依旧无力改变家中一贫如洗的窘况。

有一回，冈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，他去村里走了十三户人家，才讨得一点豆子供全家充饥。

不久后，曾分给他们豆子的村妇去探访冈洁一家。

她走进厨房，掀起锅盖一瞧，竟禁不住大声喊道：“额滴神呐！俺家的牛吃得比你们还好呢！”

原来，这锅里煮的竟然是芋头叶和南瓜花。

没办法，谁让冈洁没日没夜地做着数学研究，相较于一家人困苦的生活，他拔草的收入简直就是“滴水车薪”。

可即便如此，冈洁的老婆孩子也都任劳任怨，为他挖山芋，为他挡秋风，因为他们相信，冈洁总会熬出头的，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。

之后，自1936年至1941年这5年间，不管是在芋田地里、还是在数学研究上都埋头苦干的冈洁以“多变数解析函数论”为标题连发了5篇论文。

到1947年5月，冈洁写出了他的第7篇论文——《关于若干算术概念》。

在这篇论文里，冈洁从不定域 ideal 入手，提出了几个新基本概念。这些概念在一定程度上探索到了数学的本质，还大有要在数学史上拓展新局面的架式。

论文出版后，冈洁顿时名扬四海、蜚声世界，这下子，数学总算是把他从芋田地里拔了起来。

然而，冈洁一家的经济状况并没有随着他的出人头地而风生水起，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嚼着芋头叶和南瓜花。

1951年3月，冈洁因“多变数函数论”研究获日本学士院赏。

当天晚上，他们一家五口挤在小库房里，裹着破旧的被子，用几片烤面包来庆祝受赏。

1960年11月，冈洁被授予日本文化勋章。

在受赏仪式上，冈洁生平第一次——也是唯一一次穿上了皮鞋。

日本昭和天皇亲自给冈洁颁授勋章后，问他：“你的数学是怎样做出来的呢?”

冈洁说：“是燃烧我自己做出来的。”

隐世

成名后，社会各界争邀冈洁发声。

冈洁借此机会发表文章、针砭时弊，他心里仍想着，要把日本从当下浮夸的境况中挽回至以往的纯朴。

可这嚼芋头叶充饥的苦日子，真没几个人受得了。

冈洁著作：《春夜十话》

步入晚年后，冈洁则选择远离人群，归隐田园。

1978年3月1日清晨，冈洁因心脏衰弱去世，享年七十七岁。

去世前，冈洁常常对亲近的人说，他还在学数学，但他来不及学完了，所以他要好好做准备，以便去到另一个世界后可以继续学习。

追随冈洁多年的数学家高濑正仁曾说道：“冈洁一生的悲壮与美丽尽在于此，诸行无常，生命却是永恒的——冈洁想以他永恒的生命来汲取数学无限的源泉。”

“负箧曳屣，行深山巨谷中，穷冬烈风，大雪深数尺，足肤皲裂而不知。”

这句古文，不仅是对冈洁这一世学术生涯的高度概括，也是多数数学旅人的真实写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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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：超模君，数学教育与生活自媒体博主，新晋理工科奶爸。出版过《芥子须弥 · 大科学家的小故事》；《数学之旅·闪耀人类的54个数学家》。后续数学文化创意多多，欢迎关注认识！

本文系网易新闻·网易号“各有态度”特色内容

参考资料：

百度百科：冈洁

数立方：《多变量解析函数开拓者冈洁》（颜一清）

豆瓣：《冈洁：三年不刷牙的数学诗人》（晃悠 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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